十三年如一日

注:*LO主不懂分攻受

      *“男人的友情”向,再往上的没有

      *不知道几辈子能更一次

      *满足私欲用,十分不讲究

盖聂醒来时,项少羽正撑着他的身体,高渐离正在给他上药,天明推着高渐离嫌他不够温柔会弄疼大叔,非要亲自来。

发现盖聂睁开了眼睛,三个人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天明几乎要喜极而泣,赶忙扑上来问寒问暖,又添油加醋地把那天的事情讲了一通。

对,那天。

那是三天前的事情了。

高渐离快马加鞭赶回来时,眼前的马车从车壁中间两分,上半截不知所踪,一地凌乱血迹,各种打斗痕迹,赶车的墨家弟子腿上鲜血淋漓,硬是靠着马举剑戒备,看到来人是高渐离这才脱力倒了下去。

据他所说,刚才有敌来袭,敌人是突然出现的,不声不响地施放了毒雾,他因身在车外空气开阔没受多少影响,但小巨子和项氏少主已经昏倒,盖聂为了保护几人不顾重伤对敌,在杀退敌人之后也不支晕倒。

盖聂听完这些,安抚地摸了摸天明的头,才迎上高渐离探寻的目光。

“罗网等不及了。”

他面不改色地扯了个谎。

卫庄来过之事,说出来于墨家无益,反正接下来必然要对上罗网,早些开始应对也没什么不好,墨家失了机关城,总要有个适应,凡事确实应该更早预谋筹备。

即便是起先最为抵触盖聂的高渐离,也没法在盖聂不惜性命救墨家于水火之后,还对他百般猜忌,当下便信了,立即安排应对与调查等诸般事项。

也不知是墨家预先做了警戒,还是另有什么原因,此后直至桑海,他们都顺风顺水,没再出什么差错,虽然昼夜兼程地赶路,于盖聂而言,已算是最近一段时间难得的安适,伤势也有了些好转,却总不能痊愈。

好在天明不在身边,盖聂自己不说,也就无人知晓。

墨家在桑海潜伏下来,盖聂从战斗一线暂时退下,权充智囊,打坐休养之外,闲来无事就削了把木剑。

他还有未竟之事,而他的剑断了。

墨家多工匠,盖聂借了工具和木料,削了这把木剑。

直到他提着这把木剑独自去阻击蒙恬的时候,大家才悚然惊觉,原来这不是剑圣的消遣。

这当然不是盖聂的消遣,就像墨家历任巨子不会把非攻当作玩具。

盖聂用木剑制服了蒙恬,引出了星魂,从容退入迷雾。

他的伤口再次崩裂,多待片刻,血色就会浸透衣襟,让敌人看出。

盖聂检视了自己的伤口,在溪边清洗包扎,顺水流走的红色让他心忧。

他很清楚自己的伤势,他担心的是卫庄。

渊虹这把剑,远非世人所想的渊虹。

渊虹的前身是残虹,凶戾超群,久将害主,连身负六国杀孽的始皇帝也不敢轻易据为己有。但残虹真是把好剑,让人一见就不想放开。嬴政得知残虹是铸剑师徐家的夫人所造,便将她接进宫中,赐以五金,命重铸此剑。

夫人铸造残虹乃是为了刺秦,怎么会为了嬴政重铸,可她应承了皇命,开炉铸剑。

看似洗去杀气的渊虹,实则是将杀气深深压制在剑内,此法耗尽了夫人的心力,这位奇女子在重铸过程中不断呕血,约定取剑之日,便是她的死期。

以铸剑师的怨魂封锁剑的凶性,根本是饮鸩止渴,短期内还像一把好剑,时间一长,可想而知。

皇帝身边不乏高人,剑性遭人看穿,嬴政惋惜之下,将渊虹赐予盖聂。

残虹不过是残断之虹,空有怨愤,不成气候;渊虹则不然,虹入渊中,虽然深藏不见,却得百倍之势。

残虹是一把有病的剑,其疾在腠理,所以嬴政找了铸剑师来重铸,现在渊虹是一把更加有病的剑,其疾在骨髓,已经药石无用了。

对始皇帝而言,有病的剑配有病的剑客,倒也是一桩美事。

连夫人的儿子,剑之尊者的徐夫子都说,这把剑由盖聂来佩戴,算是找到了一个好主人。

这把有病的剑断了,被盖聂压制了多年的毒液一涌而出,不论是当时敌对的卫庄,还是剑主盖聂,都难免深受其害。

渊虹中的凶戾之气乃是屠龙的杀性,就连妖剑鲨齿也难以望其项背,造成伤势看似皮肉外伤,实际厉害之处只有伤者知晓,而他那个性傲的师弟,难保就要做出什么逞强之事。

以盖聂对卫庄的了解,这绝非杞人忧天。

时隔多年,见到的卫庄让他隐隐察觉到了某种希望,盖聂认为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身为纵横家,原本对时势的敏感就非常人可比,而身为剑圣,他的感觉更是在剑刃上反复磨砺,直至澄明如镜。

盖聂在月光下摩挲着木剑,这柄木剑质地不算硬密,全靠盖聂的内力贯注其中,才能与星魂相抗。

盖聂对木剑非常熟悉,他和卫庄在鬼谷学艺时,用的就是木剑,最初三天两头就要打断一把,气力见长之后一天打断数把,再后来内力日渐精深了,木剑就很少断了。明明用的是木剑,却能吹毫即断削铁如泥,时间长了两人都练出一手飞花摘叶皆可致命的功夫,可算是意外收获。

他们直到决战前夜,才从师父手中得到了真正的剑。

纵剑名玄针,横剑名藏锋,两柄都是不世出的宝剑。

盖聂成名至今,所见之剑极多,没有一柄及得上玄针。不是材质、做工、锋锐度的差异,而是那种得心应手的感觉,玄针拿在手里,就好像手臂天生的延伸,称得上随心所欲,他用了三年木剑,突然得到玄针,居然不用任何练习,就能用得仿佛这剑已经陪了他三辈子。

这样好用的剑,盖聂只赞叹了片刻,就端端正正摆在房间里,拎起行李下山了。

后来再听到卫庄的消息时,卫庄用的已经是鲨齿了,不知藏锋又是怎样的命运。

盖聂自认是鬼谷的叛师弟子,不敢回转鬼谷,而卫庄是继任的鬼谷子,却也不曾回去过一次。

与李斯做了交易当晚,卫庄突然深夜授命流沙探查鬼谷子的近况,才得知他们的师父早已经死了,据说还是死于百步飞剑。

卫庄很想笑。

有些他努力了很久的事情,就这么突兀而荒谬地走到了尽头。

杀掉师哥还有什么意义呢?已经不会再有个师父承认他比师哥强,然后把鬼谷秘技倾囊而授了。

卫庄命人守着鬼谷入口,但仍然没有回去。

他在机关城中用百步飞剑试探盖聂,盖聂却问他对师父做了什么,卫庄几乎大笑,他巴不得自己真的做了什么。

相去十年,盖聂仍然能轻而易举地震动他的心,燎起荒火般的热情战意,又总能让他在期待的战斗之中,深感索然无味。

他们的战斗还没开始,这世上唯一能仲裁的人却已经死了。

卫庄摸了摸鲨齿,让自己冷静下来,师父的死大有问题,他还不能过早定论。

盖聂不会杀师父,盖聂对此不知情,卫庄自己也没做过,何况他们想杀恐怕都杀不了。

那么除了他们,当世之中还有谁能用百步飞剑杀了鬼谷子呢?

除非师父那一辈也留下了两个鬼谷弟子……但鬼谷弟子在世岂能隐没无名,若有这么个人,流沙又怎会一无所知。

机关城之战几日后,白凤回来了,卫庄又一次接住带着杀意飞向背后要害之处的东西。

“看来,你伤得不重。”

白凤落在他身后,饶有兴味地看着,知道卫庄的伤势不会影响身手,不知为何让他的心情好了不少。

“看来你伤得不轻,这么有气无力的手法,流沙可不养闲人。”

卫庄看着指间夹住的东西,那是一条鱼,在卫庄手中仍然摇头摆尾,宛如活物——这是一条木制的鱼,可这精妙程度,远非墨家或公输家的机关术可比。

“这是什么?”

白凤没有回答他,专心梳理羽毛,东西在卫庄手里,卫庄长了眼,自己会看。

鱼腹可以分为两瓣,内有极为细小的竹片,竹片一旦取出,鱼就像死了一般挺直了。卫庄是内外兼修的高手,目力极佳,当下就着月光读了上面文字,所写不过琐碎小事,唯信上称呼让卫庄眯细了瞳孔。

这书信是给王诩的。

王诩。

卫庄记得清楚,王诩是初代鬼谷子,至今少说也死了三百年左右了。

手中的鱼看上去是新制,信中说感谢“王诩”一月前的指点,也提到了区区几日前的机关城之事,还询问“王诩”对自家两个弟子这次机关城之战有何看法。

写信的人自称为喜,此人消息极为通畅,机关术技艺超群,使用秦国文字,与“王诩”关系很好,对鬼谷非常了解,而且这个人认为“王诩”是盖聂与卫庄的师父。

卫庄此刻的感觉就好像捡了一个栗子球,本来就满手是刺,剥开之后发现里面还有软硬两层壳。

偏偏这个栗子仁对他十分重要。

机关城事了,应该回一趟鬼谷。

卫庄是个行事果决的男人,下定决心之后立刻会付诸实践。

那时的卫庄还不知道,这个决定会衍生出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打坐中的盖聂突然睁开眼睛。

“天明,进来吧,我没睡。”

隔了片刻,门才轻轻打开,天明从门口探进个头。

“大叔……我不是想打扰你疗伤……”

“外面风大,进来吧。”

天明轻手轻脚掩好门,小跑到盖聂跟前。

“大叔,你又受伤了吗?”

盖聂摇摇头,手又被天明抓住。

“大叔,你脸上都出汗了,怎么手还是这么冷?”

天明把盖聂的手塞进怀里,小孩子偏高的体温让盖聂的手指不由一缩。

“大叔,听说你今晚可威风啦,连蒙恬的黄金那什么什么军队都被你一个人镇住了,听说他们比残月谷那些秦兵还厉害,我、我就是来看看……”

想到残月谷一战后盖聂的一身重伤,天明就担心得觉也睡不着,班大师叫他不要打扰盖聂休息,他就跑到门口来看一看,谁知还是被盖聂查知。

盖聂心里涌上热潮,声音不禁暖起来。

“放心,大叔今晚没有受伤。”

他顿了顿,见天明还是一脸担忧,又接着补充。

“内伤的调养需要一段时间,天明,你不用担心。”

天明含混答应着,明显还是无法放心,在盖聂腿边磨蹭着不肯走,一会儿要去倒水,一会儿要去拿衣服,甚至要背书给盖聂听。

盖聂听他背着,不时开口纠正讲解。这孩子不是天资驽钝,而是心思不在书本,儒家说要因材施教,不知究竟做起来如何。

“大叔,你还在听吗?你累了吗?”

见盖聂走神,天明拽拽他的袖子,放低了声音关切地询问。

“大叔在听。”盖聂按下他的手,“不过夜已深了,你明早还要去送黑龙卷轴,不宜睡得太晚。”

“哦……”

天明答应着,又不愿走,少不得要再找个话题。

“大叔,我再问件事行吗?”

盖聂温和地注视着他,用目光示意他说下去。

“大叔,你会机关术吗?”

“略懂皮毛。”

鬼谷弟子广习百家之长,机关术虽不是专精,基本的原理方法也都知道,当年盖聂与卫庄所学的机关术,多半用在了猎食上,倒是当真经历过实践的检验,磨练出不少能耐。

天明在盖聂旁边一屁股坐下去,垂下了头。

“大叔什么都会,那么厉害。”天明看着自己的一双小手,又看看盖聂放在膝上的大手,“大叔,我要是学好墨家的机关术,能修好公输仇那个老头的机关吗?”

修公输仇的机关?

“其实……其实,大叔,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告诉别人哦。”

“好,大叔不告诉别人。”

“大叔,你还记得卫庄那个大坏蛋手下的大野熊吗?”

无双?

盖聂对无双或机关无双印象都不算深刻,前者被他一剑封喉的时候他重伤昏眩几乎不能视物,后者他也只见过站在卫庄身后的样子。

天明并没期待他能回应什么,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

“我最近见到大野熊了,他没死,但是受了很重的伤,也有很多地方坏了,本来我想趁机杀了他为墨家死去的弟子报仇,但是……但是看他已经没有能力反抗了,又觉得他其实也挺可怜的,不知不觉跟他说了很多话……”

“其实大野熊他……他和我差不多,都笨笨的,帮不上什么忙,他现在掉在悬崖下面,又被同伙抛弃了,又受了重伤,又没有东西吃……”

“大叔, 你教过我侠的含义,但是大野熊又是坏人,卫庄的流沙和墨家是仇敌……大叔你说……我到底该不该帮他呢?”

盖聂认真听他说完,心中转过万千思绪,目光仍然古井无波。

“你想救他?”

他问。

天明有点局促,他看了一会儿旁边,最终还是转回头,定定回望着盖聂,点了点头。

“嗯。”

盖聂没有责备他,也没有夸奖他,而是提出了新的问题。

“你想过救他的后果吗?”

“我想过——大野熊原来是个坏人,有可能我救了他,他反而来杀我,也有可能他就改行做好人了,他力气比大铁锤还大,搬东西或者劈柴都能做好,说不定还会来帮我们呢,大叔,你说呢?”

盖聂能想到的后果,远远不止这么两种,但对此刻的天明来说,想到这些就足够了,盖聂想要知道的是他是否思考过,并不重在他想到了多少。

“如果他反过来杀你,或者谋害墨家,这个后果,你能承担吗?”

“我不会让大野熊这么做的!哼,那个大野熊是我的手下败将,我一定会阻止他的!”

盖聂摸了摸天明的头。

“既然你能承担,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天明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点头回应。

“大叔,你放心,我已经长大了,如果大野熊做了坏事,我拼上性命也会阻止他的!”

孩子气的善良让他宽慰的同时,也让他心底微微发苦。

这可贵的善良,必将成长为乱世中的光芒,盖聂所要做的,就是照护这颗火种。

走出秦宫那天,有人曾经拦住他的路,告诫他不要去找那个孩子,并预言他终将死在那个孩子手上。

盖聂那时还不认识天明,现在两人如此亲密,他不禁要想象,这个善良的孩子如果杀了他,该有多伤心。

盖聂并不怕死,他最近与死亡屡屡擦肩,几乎要擦出友情来了,但他很怕死在天明手上。

一如他当年,害怕死在卫庄手上。

他的死会毁了这个孩子。

这个后果,他承担不起。

非要选的话,比起被卫庄杀死,盖聂宁愿亲手杀了卫庄。

可这没法同样适用于天明。

盖聂答应了荆轲,要对天明好,要让天明活下去,要让天明长成一个好男儿。

盖聂轻叹一声,将好友的音容从脑海中暂时赶走,他正了正神色。

“天明。”

他握住天明的手,微微放低身姿让视线与他齐平。

“天明,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大叔你说,大叔说的话我全都答应。”

察觉到盖聂的郑重,天明也不禁端正了跪坐的姿态,等着他训示。

“你的生命,是很多人,用很大的代价换来的,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随便拼命。”

“呃……?”

这和故事里那些大侠们的什么视死如归啦舍生取义啦好像都不一样啊。

但是盖聂的目光很认真。

“你的梦想,没有人能替你实现。”

“你的答案,没有人能替你追寻。”

“你爱的人,没有人能替你守护。”

“你的侠道,没有人能替你走到尽头。”

天明听着盖聂所说的话,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牢牢记在了心里,然而同时,有莫名的慌张晨雾般弥漫而起。

他紧紧揪住盖聂的衣袖,却无法问出口。

为什么大叔就能随便拼命呢?

残月谷的时候也是。

镜湖医庄的时候也是。

机关城的时候也是。

到底为什么……大叔就好像随时都可以死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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