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如一日

错过了中元节,就当我时差比较大吧(喂

谢阿西赐名(*/ω\*)!




卫庄刚给白凤布置完任务,一股杀气陡然激荡,剑气如飞瀑坠渊,发出龙吟似的剑啸。

剑尖停在卫庄胸口。

卫庄一动不动。

卫庄甚至笑了。

“师哥,我再说一次,你若真想杀我,就拿出真本事来。”

盖聂不是第一次这样突然杀到了。

以前都是卫庄四处追寻盖聂的行踪,想方设法要跟他决斗,又被他倔强地避开,最近盖聂似乎转性了,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屡次三番来杀卫庄。

卫庄第一次还趁机和师哥打了起来——奇怪,盖聂的武功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飞猛进到这个地步,甚至连整个人的气氛都为之一变。

盖聂说,他来自未来,专程来杀卫庄。

盖聂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连一丝的动摇都没有,若不是那把剑还哀哀地与主人的手自相僵持,卫庄就要以为自己已经死在盖聂剑下了。

盖聂的性子,不会有人比卫庄更清楚,于是不禁猜测,未来的自己究竟铸成了什么大错,才让这个师哥,如此大费周章回来杀他。

卫庄曾经问过盖聂为什么杀他,但盖聂似乎想不起原因,只异常坚定地记得,他是专程回来杀卫庄的。

然而又每次都杀不下手,与盖聂惊人的威势相反,他根本下不去手。

如同过去的每一次争斗一样,盖聂的剑,停在了不该停的地方。

卫庄的手指沿着盖聂的剑刃抚过,这剑光华内敛,却又似乎有着剑身无法压制的极致气韵。

听说嬴政赏了盖聂一把渊虹,但这把剑显然更胜于渊虹,当世之剑,恐怕没有一把能达到这样的水平——当然,盖聂已经说过,他来自未来。

以卫庄对盖聂的了解,盖聂如果死在卫庄手上,也只会默默死去,也许他会拿悲伤的目光长久凝视着卫庄,却绝对不会想要折回来杀死卫庄。就算不是盖聂本人,而是他的什么重要亲友死在了卫庄手上,盖聂也绝对不至于要做到这个地步。

卫庄用余光扫了扫手按链剑的赤练和扬手欲发的白凤,又端详了片刻眼前这个盖聂,忽然愉快地笑出了声。

“师哥,你每每不远千里来杀我,做师弟的十分愧疚,不如你就留在我身边,与我做一对伴侣,也好方便你随时下手,心念一动便可将这剑刺入我胸中,总好过你临时起了杀意,却在途中消磨了七分,等见到我才下不了手。”

盖聂低下头认认真真思考了一阵,点头收剑回鞘。

“好。”


鬼谷纵横成了一对伴侣,这消息要是传到历代先师耳中,怕是鬼谷派的墓园都要炸了。

当事人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对卫庄而言,盖聂除了会在各种亲密时刻霍然拔剑之外,绝无半分不好。卫庄固然信奉弱肉强食,倒也不喜欢滥杀无辜,盖聂爱救几个人,他便懒得动手去杀,而盖聂虽然有这个癖好,却十分识大体,真正需要死的人,盖聂也不会蠢到来阻拦他。

对盖聂而言,现在师弟做的事颇合他心意,完全看不出有什么需要杀掉的地方。而且卫庄是个认真的人,尽管提出这条件时多半有嘲讽他的意思,不过既然说了要做伴侣,就会成为一个极好的伴侣,能与卫庄相处得如此和睦,让盖聂的笑容都稍稍多了起来。

卫庄在与盖聂结成伴侣的当夜,就把盖聂交给赤练,让赤练挖出盖聂心底的秘密。赤练的功力不容置疑,盖聂也并未抵抗,而就结论来说,赤练的试探失败了。

挖出心底的秘密本不过是一种说法,但在盖聂身上就好像成了真,宛如真的挖开了盖聂的心脏,在里面东摸西掏一样,不明原因的心痛袭击了盖聂,他疼得脸色煞白,牙关紧咬,就算想起了什么,也无法说出口了。

盖聂自己早就试过,每每试图想起要杀卫庄的原因,就会心痛如绞,只想昏死过去——想必回到过去改变天命,也不可能毫无约束罢。

对流沙而言,盖聂的加入,就好像是多了一个卫庄。这位新的首领,和卫庄一样强大,和卫庄一样公正,同时也和卫庄一样心思深沉,和卫庄一样算无遗策,和卫庄一样——和卫庄一样缺乏人味儿。

处理公事时,卫庄看似喜怒无常,而盖聂则是干脆看不出喜怒,卫庄喜时未必喜,怒时未必怒,而盖聂看不出喜怒,却也未必不喜不怒。

唯有一点,在秉公处理之后,盖聂会探视伤员,带来据说是卫庄赏赐的伤药。

似乎是由于来了这位同样缺乏人味儿的新首领,连卫庄也有了一丝人味儿。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漫长的静观其变中,盖聂不断自问,会不会他已经改变了历史?会不会他已经改变了卫庄?会不会……他就不用杀小庄了呢?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同样在盖聂漫长的静观其变中,卫庄不断提醒盖聂,能让盖聂对他动了杀意的绝非小事,说不定现在一个手软养虎为患,将来就有什么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后果在等着。

尤其是恩爱之时,盖聂一旦走神,卫庄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卫庄用牙齿磨着盖聂的耳垂,在他耳侧又提醒了一遍。

盖聂神色一肃,反问他,难道因为一个人可能杀人,就要趁他尚在襁褓时杀掉以绝后患吗?你素爱法家,想不到法家就是这么教你做事的。

卫庄冷笑一声,深恨盖聂牙尖嘴利,便用自己的尖牙利齿咬得他耳畔出血,当夜就叫盖聂尝到了后患。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盖聂与卫庄互相防备着,亲密地过了数年,直到流沙得到消息,有一部分百家英豪已经集结起来,要打骊山。

诸子百家前次集结攻打蜃楼时扑了个空,阴阳家早就完成了转移,若不是墨家巨子留下锦囊叫墨家备下海上用的机关船,怕是要给坑得一网打尽了。

事后墨家的小巨子表示他没留下锦囊,可墨家众人分明认得他们小巨子的字体——尽管上面的文字是大家拼凑着才勉勉强强认齐全了。

骊山乃是阴阳家的根本,这次不惜以此地来诱百家入彀,不知是打的什么心思。

盖聂放不下心,卫庄也就跟去了。

流沙与百家不太对付,他们也就没大喇喇直接现身,而是比百家英豪们慢了一步,晚了些时候进入。

阴阳家大本营乃是凿空骊山而成,通过幽深的行道,便是一座高大壮美的神殿。

卫庄与盖聂行到一半,便知不对,通道里的死人不是与阴阳家守卫争斗而死,而是向外逃出时被里面的人所杀。

盖聂检视着死人,神色越发凝重。

“这些人死法不一,但都不是阴阳家的手段,而是百家之中的招式。”

盖聂分析着,替一人合上圆睁的双眼,卫庄嫌他慢,拿脚把死人翻得脸朝下,一则方便他看背后伤口,二则也省去他替人合目。

“师哥,这些人不是死在一人手下,是乱战。”

“也许,他们中了阴阳家的咒术幻象,敌我不分,乱打一气,也许……”

盖聂皱起了眉,暂时顿了一顿,卫庄却不避讳,替他把话说完了。

“也许,他们正是争夺什么阴阳家拿出来的奇珍异宝,自相残杀。”

阴阳家的奇珍异宝。

说到阴阳家的奇珍异宝,又是在骊山这个地方,恐怕正是他们为嬴政炼制的不老不死药了。

为了不死药?

盖聂望着前后这些尸体,有的盖聂认识,有的盖聂知道,有的盖聂听说过,无一不是江湖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如今为了所谓的不死仙药,全都死在了这里,过往不管有多少义举,都在这一次贪念之下,要尘封于这骊山之下了。

卫庄最看不得盖聂这副哭丧样子,冷哼一声便展动身法,迅速向里掠去。

盖聂随后跟上,已是慢了一步。

待他迈进大殿,只见一片人间地狱。

早上他和卫庄还站在山顶俯瞰过这批百家英豪,那时他们一个个神情肃穆,静悄悄地在山林中穿梭,满身是视死如归的豪情,而现在他们眼中只有疯狂。

他们疯了。

盖聂的视线从脚底延伸开去,地面已经铺了不算稀疏的一层尸体,人躺着总是比站着要占地方的,就算是这么大的大殿,也禁不住诸子百家人多。这层尸体里还有没死透的人,挣扎着要爬出尸群,却被站着的人追打中一脚踩中腹部,顿时哀嚎起来,而踩着他的那个人,随即也被一把利剑从后心刺入,前胸透出,叫都没叫出一声地滚倒进尸体堆里,死前露出的仍是阴骘的恶笑,竭力夹住了剑刃。加害者奋力挣了数次,尸体被他甩得乱抖,剑却仍然拔不出来,失去了兵器的人在这里与婴儿无异,他不得已把尸体蹬在脚下,狠狠发力,可惜这一口气还未提起便松懈了,他的喉管喷出鲜血,气息从此断绝,只能瞪着惊恐的眼珠,和被他杀死的人摊在了一起。

卫庄冷笑了一声,盖聂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那颗被人争夺的神药,一只手将它从死尸身上夺走,于是这只手立刻被旁人砍掉,小小的药丸跌落地上,滚过不知多少人的鲜血,从金色变成红色,接着又被人捡起来,赶忙朝口中送去,不等沾唇,又再易主,每每得主一换,就是一连串的惨叫。

百家英豪,百家英豪……竟全成了这副样子。

三百余人的群豪,如今只剩了不足百人,阴阳家未动一兵一卒,只用一粒长生不老药,就将这庞大的攻势折损至此。

盖聂悲恸地拔出了剑,卫庄比他更快,鲨齿剑轻啸一声,黑色的身影就已经几个起落,直奔现在拿着不死药的人而去。

卫庄何等威势,乱战之中,转瞬就被卫庄连杀数人,将那枚传说中的不老不死药捏在了指间。

卫庄来不及吃药,盖聂已经杀到身前,盖聂当然不是来抢药的,盖聂只是来阻止卫庄,他们师兄弟之间你来我往十分好看,观众却不懂欣赏。

数支冷箭朝两人射来,盖聂不理卫庄的横斩,一回身将冷箭全数劈断,卫庄的剑当然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斜压向下,把朝两人腿脚射来的暗器用剑风扫落。

盖聂扫视一圈,杀气激荡之下,杀红了眼的众人也颇有些畏惧,然而随即,所有人的眼睛都睁大了,透着惊愕、愤怒、悔恨,以及更深切的狂气。

盖聂心中一寒,缓缓回身之时,便见卫庄的手举到了面前,十分嫌弃地看着那枚不死药。

“……小庄,你可知道这药被多少人拿过,又沾过多少人的血?”

卫庄瞥了盖聂一眼,想看他能说出什么天地大道来阻止自己,便听盖聂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

“它还在地上滚了好几次,也不知道沾上了多少脏东西!”

……

就不该期待他能说出什么见鬼的高论!

卫庄忍着恶心把眼一闭,愤怒地咽了下去。

盖聂的目光骤然暗了。

到底哪里做错了?卫庄根本不会在乎什么长生不死,而他对师弟讲大道理又从来没有成功过,盖聂没有错过师弟嫌弃的表情,心道只有洁癖能成为他的突破口了,结果师弟听了他的话,反而下定了决心把那该死的药咽下去了。

盖聂不再看卫庄,他转身面对了众人,这些曾经是百家英豪的人,如今只是一群渴望血肉的行尸。

盖聂的剑发出了悲啸,与肃杀的剑气互相激荡。

最先的攻击竟然来自身后,卫庄的鲨齿横在他颈上,压出一条血痕。

“师哥,趁着药效尚未生发,这是你最后一次,杀我的机会。”

“呵。”

盖聂冷笑了一声。

是的,盖聂冷笑了一声,然后不顾颈边的鲨齿划出血迹,就这么纵身扑向了杀过来的众人。

卫庄吃了不死药,不死药没了,但卫庄还在,杀了他,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也许尚可延年益寿呢。

更何况,今天已经成了这等局面,除非把别人全数杀死,否则今后谁也无法继续在江湖中立足,众人后路已断,更是拼了性命。

剑圣盖聂,在江湖中成名已久,却极少与人争斗,以至于经常有人怀疑他名不副实,今日一战若能留一笔在人心里,只怕再也不会有人做如此想。

盖聂在将近百人之间周旋,这百人残存至此,俱是筛过几遍的高手,若结成阵势,冲杀起来,只怕两个盖聂也挡不住,但众人均只为自己,毫不配合,有时还跟在盖聂后面给旁人补刀,反倒给了盖聂可趁之机,可也正因为他们毫无配合,动作便难以预测起来,五六个七八个犹可,这样长短兵器一围几十人的情况,饶是这个盖聂,也有些捉襟见肘。

最糟糕的是,盖聂的剑势不乱,心却乱了。

在这个要命的节骨眼上,盖聂想起了最初的问题。

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杀卫庄,难道就是为了今日?但今日这一场惨剧原非卫庄之过,盖聂无法允许自己为了这个而杀卫庄。

但卫庄叫他杀了他。

卫庄吃了不死药,趁着药效未生,叫他下手。

难道是他不下手,往后吃了不死药的卫庄,做了什么天理难容之事?

盖聂身形突然一顿,未持剑的手不得不按住胸口,一把剑立刻割裂了他腰侧的衣衫,血色晕开,盖聂踉跄似的避开了另外三剑,又像没事人一般大发神威。

卫庄多次想要助剑,想不到盖聂动了真怒,不只挡别人杀他,也挡他杀别人。

盖聂保护的不是卫庄,无论谁处在卫庄现在的位置上,盖聂都会不遗余力地保护他,但此刻处在这个位置上的毫无疑问正是卫庄,而保护伴侣也确实让盖聂更加坚定。如果眼前这群行尸走肉仍然是曾经的百家群豪,盖聂也会不遗余力地保护他们,但此刻他们毫无理智章法的攻击只昭示着丧失人性的现实,可惜这不会给盖聂带来半分好处,只能让他的战斗益发艰难。

卫庄向来不做无谓之事,更不会添乱,断断续续的战斗持续了足足一个时辰,断断续续的心痛为盖聂带来了惨重的伤势,卫庄就拄着鲨齿,定定地看了一个时辰。

不死药早已化入血肉,流转全身,仿佛一场静默的新生。

没得到药的人都想杀了卫庄,喝血吃肉,卫庄死不了,盖聂却即将为此而死了。

盖聂杀了所有人,也即将被所有人杀死了。

最后一个人倒下,这个三百余人组成的联盟,就这样葬送在了阴阳家的大殿里。

盖聂收了最后一剑,便紧压着胸口蹲下了身。

卫庄终于能把只剩一口气的盖聂拥进怀里。

盖聂没有再挣扎。

盖聂倒在卫庄怀里,流下了痛悔的眼泪。

盖聂,终于想起来了。

上一次他也是死在了这里。

“小庄……”

他甚至记得闭眼之前卫庄的神情。

“……让我……杀了你……”

盖聂要回来杀了卫庄,免得卫庄永远无法死去,在他死后只能孤身一人,活到地老天荒。

“……生死……相……伴……”

然而盖聂亲自破坏了这一切,亲自将这个故事,再一次引向了曾经的终局。

曾经盖聂重伤将死,卫庄抱着他稍一迟疑,盖聂便死去了。

盖聂知道自己仅剩了数息的时光,他白来了一趟,什么都没能改变,没能救得这些人,也没能杀死卫庄,还是即将死在卫庄怀中,留他一个人不老不死。

他竭尽全力,勉强将目光固定在卫庄脸上。

……咦?

卫庄的表情和他记忆中的大相径庭。

此刻的卫庄,露出了绝对是嫌弃的表情,比拿到那颗沾满血污的不死药时还要嫌弃。

濒死的盖聂一时间愣住了。

在他发愣的时间里,卫庄毫不迟疑地割开腕脉,将血液灌了盖聂满嘴。

众人为之疯狂的血液,带着腥甜的锈气,汩汩流入盖聂喉中。

不死药早已化入卫庄血肉,重生之力涌入盖聂四肢百骸,将他生拉活拽地从鬼门关扯了回来。

盖聂没有白回来一趟。

曾经的卫庄迟疑了,便错过了救盖聂的机会。

如今他们是伴侣了。

作为一个极好的伴侣,听到师哥的深情告白,卫庄不是不感动,但更嫌弃他的愚蠢,又不是没得救,好好的大男人溅了一脸血又哭成这个样子,岂不是想回赠个亲吻都下不去嘴……于是卫庄毫不犹豫喂血救人。

盖聂的嘴被卫庄的手腕压住,不得不大口咽血,半句说不出话,只能听卫庄说话。

他不但能听到,还听得十分清楚。

卫庄又拿他的耳垂磨牙,声音含着热气扑了满耳。

“师哥,生死相伴,可是你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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